老伴儿一直拒绝坐飞机。她的理由是,天上是不安全的,水上也是不安全的,人生来就是陆地动物,只有脚踩大地才踏实。我没退休时出差一坐飞机,她就紧张,不管地球哪个角落掉下一架飞机,她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,并能准确说出坠毁飞机的所属国家和航空公司、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、地点、飞机型号以及遇难人数。退休后只要提出陪她乘飞机旅游,她就背诵出这些资料来吓我,并质问:“你安的什么心?”黄昏时在家门口散步,她看见飞机从小区上空飞过,目光中充满同情:“天都这么黑了,怎么还待在天上。”
从年初开始,我就酝酿着怎么把老伴儿“劫持”到飞机上。某天我跟女儿合谋。由她帮忙定了两张去上海的机票,然后电话通知老伴儿:“您说过想看世博,我已经买了往返上海的机票,明天一大早的航班,机票花了3000多块,不能退。”老伴儿在电话这边呆住了,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回应:“那就去吧,豁出去了。”我在一边偷偷笑。在机场,我提醒她如果紧张,就吃速效救心丸。不料,老伴儿竟反过来嘱咐我,登机后不要通过言谈流露出她是第一次坐飞机,免得让旁人笑话。站在机舱入口处的乘务长笑脸相迎。进了机舱入座后,老伴儿很老练地系上安仝带,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说:“没什么,跟坐动车一样。”飞机起飞后,她把头扭向窗外看云朵,乘务员送来食物和饮料,她都不太感兴趣,我劝她喝杯茶,反正飞机上有厕所,还可以趁机参观一下。老伴儿鼻子轻哼一声说:“老冒儿,我才不去呢。”同时用眼睛轻蔑地斜睨我一眼,使我感觉自己才像第一次坐飞机的乡巴佬。老伴儿不肯跟我聊天,我只好盯着座椅靠背上的广告傻看了一路。下了飞机,老伴儿对飞机作了一个客观评价:“这么大个家伙,嗡嗡嗡地吵了一路,弄得我耳朵里到现在还有噪音,我不认为它有什么好。”
两天后打道回府,飞柳是黄昏起飞,跟来时是一家舫空公司的。一登机,老伴儿乐了,直跟我说:“乘务长还是来的时候那个姑娘,机型还是737-800,座位还是23A和23B,怎么这么巧啊?”我一看老伴儿兴致勃勃,也很开心指着座椅靠背说:“靠背都一样,看来我们是坐同一架飞机同一个座位往返飞行的。”老伴儿没吭声,过了一会儿,她平静地说:“不是同一架飞机,座椅背靠花纹来的时候是浅灰色,现在成了淡棕色。小饭桌上小旋钮,来的时候是个月牙形的,现在成了蝴蝶结形状。”我吃惊得瞪大了眼睛,老伴儿得意地笑了。一小时后,飞机刚一降落,老伴儿就说:“飞行员换了。”我说你咋知道,老伴儿分析说:“去上海降落时,飞机是忽然大幅度下降,又忽然大幅度升高,那个飞行员是个急性子;返程降落时,飞机是一点儿一点儿试探着平稳地降下来的,这个飞行员是个慢性子。”我彻底被老伴儿有理有据的分析吓倒了,第一次飞,她就有老间谍一样的素质。看来我过去坐飞机,老伴儿是真没少操心。